這天離職多年的醫院同事、資深快退休的護理師紋惠姐打了電話過來，她告訴我，病人阿福走了，她從年輕剛進醫院，照顧到她快退休，照顧大約20年了，這位病人就一直由居家護理所的多位護理師與醫師照顧。窗外下著雨，電話那頭的哽咽不捨，我明白那是醫護天性對病人的關心與愛，也帶我回到記憶中的那一天……那日蟬聲嘒嘒，那是我當住院醫師的第1年、第1個夏天，重重的一記巴掌聲打在病人的臉上，也重重地敲擊了我的靈魂……
這是一個藏在心底很久的故事，10幾年前的那天，護理師紋惠姐路上告訴我們病人的狀況，阿福約25歲，娶了一個賢慧的外籍配偶阿麗，雖然環境不好，但婚姻美滿，結婚1年後，生下了一個小女孩，日子雖然不好過，但知足常樂。但就在生下孩子的幾個月後，阿福突發出血性腦中風。阿麗帶著孩子，照顧著中風的先生，無法溝通、身上插了多個管路、眼神空洞、四肢關節攣縮，臀部因為褥瘡，長期臥在氣墊床上，需要每2個小時翻身一次。
阿麗獨自一人照顧了阿福快40年了，一個新婚太太拉拔著孩子，做著家庭代工，照顧著中風的先生，看著斑駁的牆壁、陳舊的屋內擺設，內心不禁感嘆這在世上有多少人會像阿麗一樣，承擔著巨大的壓力，不離不棄地照顧阿福？對阿麗，內心不禁深深為她感動，也敬佩著這名堅強的女性。紋惠姐也跟我們交班，阿福的鼻胃管不知道為什麼，一直都非常難插，那天我跟資深的學長、兩名護理師輪流插，只要一插，阿福就會出現像咳嗽一樣的方式，讓我們插不進去，一個簡單的鼻胃管，就讓我們停留在那裡很久，我心裡隱隱地覺得是阿福不想讓我們插成功…...，但沒有人知道他的想法。
那一記巴掌，瞬間撼動了靈魂深處
炎熱的天氣，蟬聲摻著隆隆又不會冷的冷氣機壓縮機的聲音，每個人汗水靜靜地從額頭滴落，突然阿麗重重的一巴掌打在阿福的臉上！這一巴掌包含了很多東西，很重、很複雜，有深深的勞累，也有深深的愛，這一刻，我完全無法責怪眼前這位偉大的女性，所有人不發一語，沒多久就成功置入鼻胃管，但這麼做是對的嗎？我心中問著自己，沒有人知道答案。
我也提出自己內心的疑惑詢問了紋惠姐跟其他人，如果是我，要這樣活下去嗎？如果是我……我不想讓自己跟所愛的人這麼辛苦，但即便是醫師或家屬，沒有人有權利決定他人的生命，10多年前的法規也沒有依據，讓我們做移除鼻胃管，我問：「可以『移除鼻胃管後，再由家屬拒絕我們插回去』來處理嗎？」大家都沉默了，這樣是我們害了病人嗎？又或者是我們把這個困難又殘忍的決定交給阿麗，讓她獨自承受？
不知道阿福的心意，沒有人有好辦法，也沒有合適的法規可以讓幫助病人，心想也許總有一天會有辦法的……時光荏苒，阿福就這麼等了40年，最後離開了愛護他的太太；離開了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、默默照顧他，卻早已把他當家人朋友的我們……
預立醫療決定，生命終章減輕彼此遺憾
如果人生中一個重要的決定，能讓您的家人與您在人生最後一哩路，保有生命的價值與意義，減少自己與家人的負擔，這與留下珍貴的遺產一樣重要，希望您不要讓這個決定由身邊的人來做，因為這個痛，只有做過的人才懂！筆者的母親也是40歲因癌症合併多重器官轉移過世，雖然事先口頭交代過不急救，但因為年輕，還是讓其他不捨的家人難以接受，責怪筆者與父親，也讓愛她而放手的家人悲痛。即使尊重遺願，但還是會一直想，是不是有別的可能，內心的傷心悸動，只有過來人才明白，像阿福這樣的個案也必須預先做好決定，經過醫療機構的「預立醫療照護諮商」過程，且註記在健保憑證，方具法律效力，不然也容易遇到同樣的醫療困境。
懇請您預先安排醫療規劃，進行預立醫療註記，醫師也絕不會因此放棄任何一位可以救治的病人，依照《病人自主權利法》的規定，只有：1.末期病人；2.不可逆轉之昏迷狀況；3.永久植物人；4.極重度失智；5.其他經主管機關公告之病人疾病狀況或痛苦難以忍受、疾病無法治癒且依當時醫療水準，無其他合適解決方法之情形。經兩位專科醫師認定，才能進行病患預立醫療決定。
這天，醫院內兩位失去意識的長輩，一位未進行預立醫療，家屬只能放下工作，背著沉重的負擔，帶患者回家，進行漫長的照顧；另一位因為已經預立醫療決定，在搶救後，家屬依循患者的遺願放手，最後家屬與患者都能平安放下。
生命終有回歸自然的那一天，希望每段生命都能如泰戈爾詩句中的：「生如夏花之燦爛，死如秋葉般靜美。」
